在某个西南边陲的村落里,鸡鸣、狗吠,生火、炊烟,和着关门的撞击声和灶里的柴火声,动静有序,恬静异常。这景象,如画家笔下的素描,黑白勾勒,动情传神。
不知从多久起,我把这幅画面诠释为老家的乡土情结,它如余光中的乡愁,深深融进我的血液里。
“乡土”二字,在我的知识字典里,最早追溯到求学时,费孝通的《乡土中国》打开了我对农村的求知世界,对“乡”和“村”的书格外留意,于是乎《江村经济》《送法下乡》《新乡土中国》《小村故事》……一系列关于“乡土”二字的书就出现在我的书架上。我的硕士论文里曾这样写,“作为社会转型中成长起来的我,在农村和城市间穿梭,潜移默化间形成了现在的这种特殊的乡土情结。”
要问这乡土源于何处,追本溯源,莫过于那个承载着我儿时记忆的老家。
十岁那年,我随父母离开农村,去了城里上学。虽然早已习惯了城里的钢筋水泥,但我始终明白,老家对于我一直有种无法言状的情结,它的一时一景都存留在心底,只在某个寂静的夜晚,用一段熟悉的回忆,拨动我的心扉。
西南农村流行这么一句土话,“苞谷粑声音”,形容一个人声音洪亮,说的就是我们这些在农村里练就的好嗓子。家人还在山湾里干活儿,灶里烧的饭又马上要出锅,这时,我们总会站在场坝里,提高八度调门,对着山头来一嗓子“吃饭了”,连着回声,震得鸡都扑腾开去时,山那边保准会传来,“听到了,马上回来”的响应。
一想,已经许久没有下地干活儿了,忙碌的生活似乎让人忘了那些淳朴的沟通方式,只在某个回老家的时候,想起这门小时候就练就的本领。
车只能开到老家对面,回家还得走一段小路。车刚停下,我就看到那只一直陪伴老人的小白狗,一路狂吼着从家里奔来,迎接这所房子的主人归来。狗儿见到我们,打滚、扑地、各种高兴。这时,家的方向定会传来,“吃饭了”的催促声,我们也隔着老家的山山水水,代表着城市归来的声音,在快到家的田埂上,朝着老人挥舞起的大手,大声喊道:“我们回来了。”
靠着小时候“苞谷粑声音”的嗓子,喊出我融在声音里的乡土情结。只是,做好饭的人已经老了,时光褶皱了他们的脸庞,压弯了他们的腰板,许久也等不到一次我们这群出山进城干活儿的亲人。
门前那群鸭子正游过的水田,有我大冬天里全身湿透的记忆;屋旁那棵果实结得压弯了枝丫的柚子树,有母亲挖土摘种的身影;场坝边那棵站满了牲畜的橘子树,有爷爷施过肥的痕迹。时光在拉长,有好多景物都在悄然变化,但我的记忆却始终定格在岁月的长河里。
这家的老人,一如小时候,惯着我们这群城里生活的孩子,只要有的,都会毫不吝啬地给予我们。冰箱里从来不缺肉,但你却很少见他们吃,家里养的一大群鸡鸭,却总舍不得拿去街上换几个现钱,每年春节的短暂热闹,是他们最满足的时候。家里的小孩儿多,场坝自然就成了他们撒欢的圣地,老人乐于参加这个原本只属于孩子的游戏,老鹰抓小鸡里那只跑不动的老鹰,千手观音里那个笨拙的观音,一般就是他们扮演的。
“农人告余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。”老人是再勤劳不过的了,在他的能力范围里,地是尽量不让它们荒废的,一年四季,都在忙碌着,春种秋收,难见他们歇息。
临走时,能想的,能拿的,老人恨不得全都装进我们的后备厢。这是新摘的柿子,特别甜一定得拿,那是刚拾的鸡蛋,非常营养必须得带,这是没农药的青菜,那是亲手包的粑粑……老人总有千百种让你带走的理由。
西南的农村,冬天都是绿色的,只在某个寒冬腊月的早上,悄悄铺上一层薄霜。
我知道,此刻地里的萝卜是最甜的,也是我又该回老家的时候了。
(作者单位:四川省宜宾市叙州区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