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骑行，偶经一农家院落，忽见院墙内一棵树上开了几朵红白相间的小花。秋风中，像粉嫩的小手在召唤。我很是惊喜，便停下脚步，轻轻地敲门。

　　开门的是一位老者，我说明来意，他热情地招呼我进院，并告诉我这是一棵海棠树。我很惊愕，便细细地端详这棵在秋天里开花的海棠。

　　树干很沧桑，也很古老，树皮黝黑，有的枝丫都被砍去，但零星点缀的花朵，像吹着前进的喇叭，于是让这个萧瑟的秋季有了几丝春天般的温暖。

　　我很是怪异，这棵海棠，为何要在秋天里绽放奇异的光彩，莫不是这位貌不惊人的老者是一位苗木专家，让她在寒冷的季节也违背时令，穿上春日的嫁衣呢？

　　看着海棠花，很容易让人想到苏轼的《海棠》诗：

　　东风袅袅泛崇光，香雾空蒙月转廊。

　　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
　　东风不就是春风么？夜风吹拂，暗香浮动，明月转廊，倩影依依，冰清玉洁的海棠花成了残月的影子，留下斑驳的印痕。惜花春早起，爱月夜迟眠。诗人却爱花夜迟眠，故烧高烛，细细品味。今夜，注定海棠无眠，诗人无眠。

　　该诗写于北宋元丰三年，正是诗人贬于黄州任团练副使的时候，玉树临风的海棠，引来了诗人的一帘幽梦。黑夜即将来临，海棠花如此芳华灿烂，作者怎忍心她独自栖身于幽暗之中，决定点燃烛火，端坐树前，与海棠脉脉对视，顾影相怜。

　　海棠终于没有埋没于漫漫长夜，作者却与混乱的时代势不两立，被汹涌的历史大潮所吞噬。

　　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七回中，诗社赛诗，林黛玉一首《咏白海棠》技惊四座：

　　半掩湘帘半掩门，碾冰为土玉为盆。

　　偷来梨蕊三分白，借得梅花一缕魂。

　　月窟仙人缝缟袂，秋闺怨女拭啼痕。

　　娇羞默默同谁诉，倦倚西风夜已昏。

　　是咏是伤，是歌是叹，只有黛玉懂得真切。人们都把前四句奉为经典，我却觉得后四句更富神韵：清冷的月窟里，绛珠仙子正在缝制白色的缟衣，多么颓丧；在秋天深闺里哭泣，多么令人怜惜啊！

　　只是不明白，黛玉为何用“秋闺”而不用“春闺”呢？难道“秋闺”比“春闺”更加惆怅吗？

　　“你家的海棠怎么在秋季里开花呀？”我不禁向老者问道。

　　“唉！”老者长叹一声，“海棠在秋季里开花，说明树就快要死去。今年过冬，我就要把它砍掉当柴烧了。”

　　老者的话，让我震惊不已。这娇艳的花朵，真的预示着生命即将结束吗？那羞红的面庞，是不是最后的表白？

　　真的，一定是真的，又粗又黑的枝干，显示着她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活力。沟壑纵横的肌肤，是一个个忧伤的符号，白里透红的花朵，蕴含着一滴滴血泪啊！

　　海棠花依旧摇曳，是苏学士无言的诉说，还是林妹妹最后的舞蹈？我终于读懂了东坡居士“故烧高烛”的怜爱，也终于明白了封建时代一位弱女子“秋闺拭痕”的理由。

　　离去时，我还是恳求老者今冬别砍伐这棵海棠树。我说，即使她真的死去，也会是一片不倒的风景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河南省固始县人民检察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