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,保重,关门上车,夕阳被锁在窗外;挥手,道别,起身回家,拉长的身影是此时最心疼的画面。坐在车里望着还挥舞着的大手,真想时间在此刻停留,多陪在老人身边。但,时光很长,陪伴很短,最后定格的,只有依偎着的他们、佝偻着的背影以及那只还摇着尾巴的小白狗。
很多时候,我都在梦里醒来,抑或欢笑,抑或悲伤,欢笑的多是童年里嬉戏的场景,悲伤的往往就是此刻离别时不舍的背影。有老家的人是幸福的,因为你有来时的路,有落叶的根,倘若老家还有位老人,那你就是幸福加一的了,因为你有牵挂着的人,有喧嚣下的温情。
我就是那个幸福加一的人,有老家,更有老人。
儿时对老家的感情往往不如成家以后来得猛烈,那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,也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,门前是发的新芽,庄稼地里的作物也没野生蛮长,日子贫穷但总充满欢笑。没想到,一转眼,院子静了,人都散了,只在某个逢年过节的日子里热闹一场,场毕,也就只剩下车窗外送别我们的两位老人。
现在已经懂得拿起电话不只关心老人的身体,还要问问那些代我们陪伴他们老去的牲口家禽们,家里刚出窝的小鸡有没有被老鹰叼走?羽翼尚未丰满的鸭子有没有野在田里不回家?前天被邻居大狗咬伤的小白伤口好些了没?每当问到这些个在旁人看来连鸡毛蒜皮都不算的问题时,在老人那里,却是最在意的事。
留在村里的人,大多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年纪,腿脚不便限制了来往的距离,各自守着一座大房子,种着一片大田地,养着一群不谙世事的鸡鸭,盼着在外漂泊子女的归来,在他们看来,这里才是家。
这家的男主人自从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后,放下了几十年的老烟枪,说是为身体好,以免将来给子女带来麻烦,但岁月总是不饶人,上了年纪,身体哪能像年轻时那样能扛能挡。年秋,母亲打来电话,说是老头子二十多年前的面瘫旧患又犯了,在镇上医院输了几天的液都不见好,这才瞒着他给子女打的电话。一问,才得知,父亲那天在场坝里收完晾晒的粮食后,晚上脸部就失去知觉,因不能吞咽东西,才几天,人一下子就消瘦了许多。之后,在子女照看下,病情稍有好转,便立马让我们给他拍了一个视频发在家人微信群里,让那些不能回家的儿女看看康复的自己。视频里明显消瘦的老人家站得笔直,对着镜头讲:“我的儿啊、女啊、儿媳、女婿、孙、孙媳妇,大家好,感谢大家这些天来的关心,我的病已经基本上好了,请大家放心,你们安心在外工作……”老人没有多高大的语言,只有朴实的安心工作。
这几年,明显感觉老两口对庄稼地的力不从心,时间向前推移十来格,每逢春播秋收的时节,儿女们可能还帮着忙活,插秧种地,人手齐全,但近些年,田间地头扛锄挖泥的似乎从来都只有他们两个。六十来岁的人还可以拍着身板说硬朗,但越往上走,岁月的年轮就越由不得自己。母亲常年有病不能久晒太阳,往往就是父亲日出而作,日落而归,特别是到了秋收时节,常常只能忍着腰痛,说着来年少种之类的话,继续着一个农民的耕耘。我完全可以想象,父亲肯定常常站在田边,望着还没锄过的草、还没翻过的泥,独自摇过不知多少个头。看着周围不断荒废的田地,父亲有种说不出的酸楚,聊到从前,生活艰苦,靠着田间地角养着一大家子,那时的人,哪里想到会有这番不受待见的“田地”。
父亲总说,地在、人在,家就在,我想,这就是他一直默默坚守的原因。
诗人说,故乡很小,小到只盛得下两个字,故乡又很大,大过心灵的重洋。父母在家,但能陪着的实在太少,所以诗人都把思念化成了文字,千山万水,折成纸船坠入梦里。
故乡一词,是诗人的,夹着诗意。
“老家”这一概念,却专属我们这群从山野里走出去的城里娃,朴实但最富深情。望着老人挥手的背影若隐若现,才知道,为何那些走过的山山水水永远不及老家的这一湾溏溏圪圪,或许是因为,有山有水,还要有熟悉的人烟。
(作者单位:四川省宜宾市叙州区人民检察院)